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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看点·春韵 】君子兰(小说)

日期:2022-4-26(原创文章,禁止转载)

天色阴沉,只见窗外大片的乌云笼罩,似是暴风雨要来的前奏。

窗台上,家里的那盆君子兰蔫蔫的,无精打采。

我平日最爱君子兰,它仪态从容,安闲淡然,是花中的绅士。我常说的一句话是,交友就要交君子,小人交之以利,君子交之以义。我平日也是颇为自己的朋友圈自得,觉得自己的朋友大多如兰。因而,家中的这盆君子兰我伺候得很周到,浇水去草,精心打理。这几日大约是我太烦躁,忽略了对它的照顾,它竟然蔫了。难道真的是我的人生将要一败涂地的预兆么?

妻站在花前,也没了以往的活力,一动不动,毫无生气。我抽着烟,一言不发。我没啥可说的,雨还没下来,但是我的心此刻已经被冷雨浇透了。这一辈子没做过生意,就做了这一次,竟然把家底儿都赔完了,还欠了一屁股债。我对不起陪了我半辈子的老妻,更对不起正在上学的两个孩子。如果有人此时扇我两个耳光,可能我的心里,还好受一些。

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,妻子转过身来,我们俩都盯着电话,谁也不想去接。这个电话,最大的可能就是要债的。可是,打电话的人,非常执着,已经是第三遍了,电话铃声还在响。

我无奈地走过去,按了免提。

“喂,三天之内把订单完成一半儿,我就再给你翻身的机会。”

什么?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难道上天真的怜惜老实人?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?我的手抖起来了,老婆也快步走过来。

“赶紧,行动,召集工人。”妻子也变得风风火火,“我去工厂,你赶紧联系原材料。”

“原材料?”

“是啊,没原材料怎么开工。”

“可是,买原料是需要钱的,钱从哪里来?”

现实的冷水又直击心尖,泼得我的心生疼生疼。我揪着自己已经所剩不多的头发,颓然地倒在沙发上。

“要不还给老石打电话,小时候都在一块儿玩,咋着也得……”妻子的语气不甚确定。

“老石老石,快别提他了,前两天给他打电话,那官腔打得哟,早忘了穿开裆裤就在一块儿玩的哥们儿了,说什么要了解情况啊,要走组织程序呀,不能职权压人呀,要等两天呀,还让我别急。敢情事没在他身上,我呸,我当时就把电话挂了。”

我狠狠地掐灭烟头,把它摁进君子兰的泥土里,这会儿我看着这盆君子兰也不顺眼了,君子君子,人心隔肚皮,看来我日常交往的也并非全是君子呀。我恨恨地瞪着这盆君子兰,仿佛它就是可恶的老石。

心里愈发厌烦,只好把视线移向窗外,天上的云刚刚有所消散,此时又重聚在一起,如墨般黑,黑的吓人,时而还变化成各种野兽的模样,森然欲搏人,我抚了抚胸口,感觉空气是如此憋闷,我几乎喘不过气了。

老石是我的发小,我俩之间是那种一块糖掰开吃的交情,小时候他还吃过我妈的奶呢,说是亲兄弟也不为过。初中高中大学,我俩一路并肩。大学毕业后他入了仕,官越做越大,现在是市里数得上的人物。我呢,一直过着小市民的生活,轻易见不到老石的面,不过我一直相信老石记得我们之间的友情,直到前两天那个电话。

能借钱的亲友都借遍了,我的大脑飞速转着,希望能寻到一个漏了的,可惜,来来回回转了几圈,想不出一个能帮我的。

屋子里已经很暗了,窗外一道闪电,暂时把屋子里照亮,一晃之中,我看到妻子的眼神也慢慢变得绝望。我更加怨恨自己,我真是个没用的男人,四十好几了竟然栽这么大的跟头,把自己,把家人,把朋友都跌了进去。

这时,门铃响了。

我的心又砰砰起来,莫非?难道?也可能……

或许会像电话铃一样给我带来好运呢,哪怕一点点。

我眼神亮了亮,快步走到门边,拉开门。

“你家物业费该交了,咱们小区就剩你们这一户了。”

我砰地关上门,门外,还在高声叨叨着。

我捂住耳朵,不,我该捂着的是心,我可怜的心脏啊,一抽一抽的。

我和老婆大眼瞪小眼地坐着,屋里静得吓人。

“要不,把房卖了?”

“三天,还要完成任务,哪来得及。”

钟表嘀嗒嘀嗒地转着,天黑了。

我渐渐陷入了绝望之中。

你从山中来,带着兰花草……这是我设定的手机铃声,这歌是我平日最喜欢的歌,这会儿的歌声仿佛变成了刺向我心头的剑,这个世界哪那么多如兰的君子?我狠狠地按了接听键,老子豁出去了,还能把我咋着。

“喂,老黄,你小子咋回事呀,听说倒霉了?”电话那头是二彪,我前几天借了他三万块。

“二彪,你,这,我……”

“得看准了再折腾啊,你这把自己的钱赔干净了,还把朋友坑了,这做的啥事呀,那么大的人了,也不知道过过脑子,做事还那么冲动,上学的时候也没见你那么傻呀,怎么的,多吃了几年饭这心眼倒是没原来多了?”

二彪说话一向不客气,这我知道,可是这会儿说这些话?我心火燃烧,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爆炸了,不,我不能爆炸,他是我的同学,更是我的债主,话再难听这会儿我也得忍着!

……二十分钟过去了,二彪还在给我讲道理,我的心一涌一涌的,提溜地难受,我单等二彪说出要钱的话呢,要钱你就直说呗,这么损我有意思么?好哥们就是这么当的?说吧,赶紧说要钱吧,我已经酝酿好了怎么把“没有”两个字甩给他了。我想象着他听到我吼出“没钱”俩字时的样子,心里竟然偷偷地小爽了一下,这也是人不自觉的小阴暗吧。

“喂,喂,老黄,还在听么,十万。”

“什,什么,十万,我欠你三万呀!”我火嗖嗖往上窜,这小子竟然想趁火打劫。

“我是说,咱们同学凑了十万给你,够不够?”

我说不出话了,相熟的同学我早已借过一遍了,多多少少都欠着他们,这也是我无处借钱的原因,哪张得了口要第二遍哟,没想到他们……

我不由为我的小人之心羞愧了,二彪还是原来的二彪,还是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二彪,同学们还是原来的同学们,他们没有看着我一个人在漩涡里难过。我的眼睛酸了一下,一滴泪落下,滴在君子兰的叶子上,我惊奇地发现,不知什么时候,君子兰竟然恢复了些许生机。窗外有雨丝飘过来,有些落在兰的叶片上,有些打在我的脸上。我并不想去关窗,或许人生有时就需要一些风雨来验证,有了这些风雨,人会越来越清醒。

三天紧赶慢赶,终于按要求完成了定单的一半。

那场雨终究没有下多大,今天是个好日子,阳光和暖地照耀着世界,路边的草格外的翠绿,花朵格外的娇艳,就连那叽叽喳喳的鸟叫,听在我耳中也是美妙的旋律。

我来到合作单位,抬头,楼高三十层,老总办公室,就在顶楼。

以前,总是和他们的中层接触,从不曾想过会接到老总的电话,今天更是被老总约见。我心里跃跃欲试,努力调整自己的神情,争取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,或许,将来,这三十层,会是我常来常往之地呢。

可是,那屋里和老总相对而坐的,咋那么像老石那货?自打上次给老石打过电话,我们就没有联系了,我按捺住心里的火,走了进去。

老石冲我伸出手来。我假装没看见,直奔老总。

老总的桌上也放着一盆君子兰,比我的那盆长得要好,老总拿着一把精致的喷壶,正在给君子兰浇水。

老总,您也爱君子兰?

老总看了我一眼:“是老黄吧,听说你算得上一个君子呀!”

我愣了愣,听说?我看了一眼老石,总还算没说我坏话。

“小人交之以利,君子交之以义,我虽然是个商人,但商场上也是要讲究义的。”老总放下喷壶,接过我递过去的汇报材料,“老黄啊,你和石处长不是同学么?”

“是,是,石处长位高权重,黄某不敢高攀呀。”

“哈哈哈,老黄真有意思,看来对石处长意见很大。”

“不敢,不敢。”

“石处长今儿可是专为你而来呀。”

为我?我看向老石,老石眼里含着笑,看着和小时候挺像的,还是憨憨的,看着挺朴实。装吧,你就,我心想。这官场的风浪大概早就把你的心舵给打弯了。

老石走近几步,正对着我。

“老黄,那天你走后,我让下边部门查了,你这生意发展前景好,对保护环境有利,可以算是政府扶助项目,这两天帮你联系好了负责人,回头你去申请一下,以后资金、政策都能得到扶持。你呀,就是太急躁,不等我说完就挂电话,我是党的干部,原则还是要讲的。”

“老黄啊,前两天也是石处长打了电话,说了你的情况,我才又给你机会的。”正在看材料的老总抬起头笑了笑。

我,愣了。

回到家里,我放下公文包,直奔窗台,拿起小喷壶,也给君子兰喷起水来,君子兰摇晃着厚厚的叶片,雍容而又憨厚,从容而又淡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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